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唔嗚。”他搖了搖頭。

“為什麽不喜歡它?”

“美獅說它要趁爸爸不在家時,一口把我咬死,等玩弄夠了再把我吃掉。”

“你能聽見它說話的時候,就已經在使用奪憶術了。”

“我看它在不停地流口水,我感到害怕,但它卻突然咬舌自盡了。”他滿身顫抖地回憶當時的場景。

“不要緊的,俞夏。那些你討厭的人或動物,就無須再顧慮他們的死活了,那就是怯弱的表現。你現在缺的不是善憐憫的心,而是決斷的思想和可以修煉魂術的對象。你既要直面自己的怯弱,更要訓練自己的決絕,不要讓拖泥帶水的情感羈絆了你。”

“師傅,美獅它該死。”

“對,如果它不死,就是你死,所以你殺了它。”

“是我殺了美獅,美獅該死。”

“沒錯,你一定要看清楚你的敵人,與你作對的都得死。

“師傅,我不想被怯弱的自己羈絆住,我要修煉魂術,我一定會變成世界上最厲害的魂附師。”



從那之後,尉遲俞夏便總在夜深人靜,關嫂熟睡的時候偷偷修煉魂術。地下室的攝像頭早已被師傅施了障蔽網,拍不到真實的場景。

尉遲俞夏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基本掌握了鷹舞牙的防禦與攻擊訣竅,盡管還沒到爐火純青的地步,但是師傅已經對他很滿意了。鷹舞牙是土屬系魂術裏修煉難度最高的,除了需要魂附師與生俱來的靈力支持,還需要大量實打實的體魄運動訓練,所以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,不容易學會。而與鷹舞牙不同的,僅靠聚集體內靈力和念口訣就能夠使用的魂術,像奪憶術、召喚術等,則是他輕而易舉就能夠學會的,只是這類魂術對魂附師能量掌控的要求甚高,存在的操作風險也相對偏高。他通過一年多勤學精練,慢慢也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能量。他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與之前的不同,使用魂術比從前更加得心應手。他現在已經有信心能夠掌控好已學會的魂術,於是又忍不住對關嫂使用奪憶術。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爸爸媽媽的消息,當然他會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,避免再次傷害到奶奶。

這次他真的準確地找到了關於父母的記憶片段,這原本應是令他高興的事,但是現實卻也讓他十分失望。他從關嫂的記憶裏聽到爸爸媽媽總是在不停地吵架,而話題總不離他後背突起的兩塊骨頭。醫生診斷那兩塊骨頭長歪了,需要動手術矯正。媽媽堅持要聽從醫生的建議,但爸爸卻執意不肯,認為兒子不是骨頭長歪了,而是生了無藥可治的怪病。爸爸嘴裏字句不離“怪物”、“垃圾”,表達了對兒子的無盡嫌棄。他還知道了爸爸是如何把他關起來,如何禁止媽媽靠近他,如何讓這個兒子從此過上與世隔絕的禁囚生活!

尉遲俞夏生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畸形人,原來他在父親眼裏就是個怪物,這正是父母拋棄他的原因!原來他們不是去出差,而是為了避開他而搬走了。原來他不是個正常的孩子,而是被丟棄的畸形兒。原來他是父母躲避不贏,嫌棄不已的怪物!他甚至能看到記憶裏清晰的畫面,那畫面一點都不溫馨和諧,他看到爸爸無盡猙獰的臉和媽媽無奈絕望的眼神。他被拋棄了,這才是事實的真相!他一直滿懷希望地盼望著能與爸爸媽媽再相聚,結果夢想破滅了!

那天晚上,尉遲俞夏不停地用後背撞墻,撞得兩塊畸骨發紅脹痛,他多希望那兩塊骨頭可以被磨平,可以徹底從世界上消失,從他身體裏消失,他討厭它們,他討厭自己畸形。他把頭埋在膝蓋裏哭了許久,腦海裏滿是媽媽對他不舍的畫面,他好想媽媽。但是他已經沒臉再見媽媽了,他不得不放棄想去見她的念頭,因為看到畸形的自己,媽媽一定會獨自默然悲傷,背著他掉眼淚。他是媽媽的負擔,他如果再出現只會讓媽媽蒙受不該有的恥辱,媽媽一定會被爸爸看不起,更會被世人唾棄。

沒有了對媽媽的牽掛,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他可以牽掛的人了。他再也沒有想從籠子裏出去的動力,因為沒有人要找,也沒有人要見,他沒有希望。他再也不用狠心對奶奶使用危險的奪憶術,只要安靜地和關嫂過完一生就夠了。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有修煉魂術的必要了。反正師傅也不會輕易出現,沒有人監督他,正好神不知鬼不覺了。他當晚下定了決心,便沒有再修煉任何魂術,但是師傅卻突然出現了。

“師傅?”

“俞夏,這回你沒有再讓關嫂受傷了,是不是很開心?”

“師傅,我不想再修煉魂術了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一點都不好玩。”

“哦?你是因為好玩才學魂術的?”

“嗯!不好玩,我不修煉了!”

“俞夏,關嫂病了。”

“什麽?”他驚訝道。

“這也難怪你不知道,因為你已經打算不再對她用奪憶術了嘛。”

“她怎麽會生病?她今天還給我講了好多有趣的故事,一點事也沒有。”

“醫生說她得了老年癡呆,性命不久矣。”

“性—命—不—久?”

“樂觀的話,也許還能再照顧你幾年,以後就難說了。”

“不行!奶奶不可以病,她不可以有事!是不是我害了她?”尉遲俞夏已經淚眼汪汪。

“俞夏,你不必總是擔心自己會對別人造成傷害,其實受傷害的只有你自己。關嫂有自己的命運,她的生命軌跡不會被輕易改變。但是,強大的魂附師或許能改變她不幸的命運,你想幫助關嫂改變命運嗎?”

“想!我想要奶奶沒事!”

“那你還要不要好好修煉魂術?”

“我會好好修煉的,我要成為最強大的魂附師,改變奶奶的命運,我一定會用所有的力量保護她!”

“俞夏,你有一個毛病,你總是隨意踐踏魂附師的使命,它是上天賜予你至高無上的榮耀,你要懂得把握機會,清楚了嗎?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以後不許再說不修煉魂術這種胡話,明白了嗎?”

“我明白了......師傅,我後背的畸骨,也是上天賜予我的榮耀嗎?

“等你長大一點,你就知道答案了。現在,我要檢驗你的魂術。”

“可我不想再對奶奶使用奪憶術了。”

“其實奪憶術的使用既消耗了大量的靈力,而以此獲取的記憶信息量又少,且風險高。既然你已經完全掌握了它,也就沒有繼續試驗的必要了。倒是我上次教你的‘星移術’,你修煉得如何了呢?”

“師傅,我給你看我練的鷹舞牙吧?”

“星移術控制靈魂的成效比奪億術更高,而且獲取的記憶更加完整,同時對對方的傷害程度也偏低,只是對魂附師掌握靈力技術的要求甚高。我知道練好它不是那麽容易,所以你要勤加修煉。”

“我知道,星移術的口訣我都背熟了。”

“俞夏,如果你舍不得再拿關嫂做試驗,我倒有件禮物要送給你。”師傅用一道光從墻的那頭送來了一只肥胖的癩皮狗。癩皮狗被笨重地甩到地上,大氣喘小氣地伸著舌頭透氣。

“是一只小狗?”

“你以後就用這只狗好好練習吧。使用星移術會使魂附師與被施使者之間靈魂互換,你既要進入對方的身體讀取記憶,同時也要防止對方進入你的身體。所以你要在使用星移術的同時再使用封身術,將你的軀體冰封起來,敵人自然無法入侵。”

“師傅,我明白了。封身術我也已經學會了。”

“很好,你現在就試給我看。”

“師傅......我害怕。”

“我並沒有讓你殺了它啊,只不過是練習魂術,這也害怕嗎?”

“師傅......我還是不敢,要是我靈力沒控制好,小狗死了怎麽辦?”

“俞夏,它不是你的的家人,也不是強大的敵人,它只不過是一只畜生。對付畜生既不用手軟,更無須膽怯。記住,對敵人的憐憫就是對自己殘害。”

“但是......它......它對我一點敵意都沒有。”

“你還記得美獅嗎?因為你沒有能力成為它的主人,所以它企圖一口把你吃了。不要給敵人機會,等它變成下一只美獅,你還會這樣猶豫嗎?”

“嗚......”

“你這樣軟弱,怎麽敢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關嫂?你就讓關嫂坐著等死吧!

“我不要......我不要奶奶死!”

“那麽,不要讓我一再反覆的提醒你該如何做!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在接下來的這幾年裏,尉遲俞夏似乎又長大了一些,他用小狗練習的次數越來越頻繁,讓小狗受到的傷害也越來越小,至少他是這麽認為的。一直到有一天,小狗突然死了。他知道它是因為他而死的,但此刻的他,已經沒有多餘的憐憫了。因為如果憐憫這只小狗,那誰來憐憫擁有不幸命運的關嫂呢?



“師傅,我想出去。”

“不行,你只能呆在籠子裏。”

“可我已經長大了!”

“俞夏,以你現在的能力,一出去就會被人弄死,更別說想保護誰了。”

“奶奶最近白頭發多了很多,我要去看醫生到底給她吃了什麽藥,如果醫生敢亂治病,我就殺了他!”

“如果你出去以後被發現的話,關嫂就不能再照顧你,既然她沒有利用價值,醫生自然也不會再給她治病。記住,你留在這裏就是她生存的唯一價值。”

“這籠子太小,我的肩膀酸疼死了!我的皮膚又濕紅又癢痛,好難受!”

十二歲這年,尉遲俞夏的個子長高了不少,背後的兩根骨頭更是漸漸長成翅膀。地下的潮濕使得翅膀因濕氣重而變得表皮通紅,羽發稀疏,長滿血斑。他的身體為了適應窄小的籠子只能半屈著,翅膀的中部已觸到籠子頂端,不時發出疼痛感。從小生活在這裏的他,大多數時候還是能習慣這空間和疼痛感。這樣的壓迫和疼痛感能讓他意識到自己是個需要約束的家夥,不能隨心所欲地出去,盡管他已經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內心想要破籠而出的欲望。他始終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個怪物,盡管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窘迫模樣。他不明白為什麽關嫂總是讚美他越長大越漂亮,那樣的稱讚甚至可以讓他暫時忘了自己身後扭曲變形,醜陋的翅膀。他始終想要當個關嫂眼中乖乖聽話的孩子,讓她在工作中少一些勞累。他始終記掛著八年未見一面的媽媽,盼望著哪一天她能回來看他,他一直做著這樣遙遠的夢。

他不會因為自己微賤的處境而失魂落魄,反而悠游自在的度過每一天,盡管他的活動空間是只有一平方米大的籠子 ,但是他還有關嫂,他並不是一個人孤獨地活著。關嫂已然成為了他一生中唯一珍貴的朋友,也是他不可離棄的家人。他喜歡聽關嫂講故事,喜歡靠在籠子邊看著她繪聲繪色的表情,那經常逗得他哈哈大笑。他每天的生活還有另一個樂趣,就是期待關嫂給他帶來各種新奇的玩具。

一塊檀木門板將地下室分為兩半,內間是安置籠子的地方,外間的右邊角落是一座通至一樓後院的石梯。尉遲俞夏每天只要隔著門板聽見“踢踏踢踏”的腳步聲從樓梯間緩緩傳來,便知道是關嫂來了。她有時會帶來奇特的玩具,有時會領來新制的衣裳,有時會搬來沈重的書籍,有時會端來香噴的飯菜。他最煩的是關嫂帶來書籍,簡直是乏味透頂。但因為那些都是關嫂偷偷從別的宅子裏帶過來的,為了不使她的辛苦白費,他每次都會乖乖地把書上枯燥的內容消化掉。

今天他照樣祈禱著關嫂帶來的不是那沈悶的書玩意,而是他喜歡的玩具,但關嫂遲遲未見到來。到了日落黃昏的時候,才聽見她匆忙的腳步聲。這回她既沒有帶來無聊書籍,也沒有帶來任何新鮮的東西,反而一臉憂愁地走進地下室,將足夠阻擋尉遲俞夏軀體的門板全蓋上了。尉遲俞夏聽到門板那邊雜亂的腳步聲急促而紮實,還有人從嘴裏發出的奇怪的嘆息,似乎在搬什麽極重的東西。等到混亂的聲音消失後,地下室恢覆了原有的平靜,關嫂才把門板稍微挪開。關嫂刻意避開了少爺好奇的眼神,低著頭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安靜地離開了。

他透過門縫向外面張望,西墻邊上多了一張床,床頭上坐著一個女人。那女人的左手被打死結的麻繩綁在床柱上,她沒有反抗。她面無血色,而且體瘦,穿著藍白條紋的分體睡衣,像個撐著衣服的枯架子。她的臉頰紅腫,像是被人打過而留下的傷痕,額頭還有貼著白紗布,傷口滲著紅血,被半掩在長劉海之下。她那蓬亂的烏發上參雜著數不清的幹枯的白發,像是被誰拉扯過,淩亂不堪。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動不動,雙眼凝視前方,不知是在發呆,還是在想其他的什麽。從尉遲俞夏的角度望過去,看到那女人的側臉輪廓分明,臉上看不到一絲紅潤,微光映襯下的容顏透著蒼白與衰老。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,為什麽會被帶到這裏?難道她也是被關進來的?她一副被狠狠修理過的樣子,難道也是被人拋棄的怪物?或是有些什麽不可告人的特殊能力?這女人似曾相識,他很想開口問她是誰,但又不敢,只好遠遠地望著她。

某日,尉遲俞夏從沈睡中夢醒,迎著新一輪熹微日光睜開雙眼,卻發現一張白皙的臉遮住了陽光,正緊貼在籠子的圍欄上,用那雙突兀的黑眼狠狠地瞪著他。他著實被這突如其來的恐嚇嚇了一跳,下意識地往角落裏躲,翅膀重重地撞在墻上,發出的響聲震得籠子直發抖。此刻他顧不得翅膀快要斷掉的疼痛,只是一動不動地睜著大眼睛望著眼前這個女人。她的一只手仍被綁在床的一頭,繩子被扯得老長,繃緊如悲壯的戰士在光照中僵持著,顫抖微塵等待極刑。

這個女人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,眼角甚是紅腫。她的雙眼下方兩個厚重的眼袋,有些喧賓奪主的意味,兩頰因缺失水與脂肪而深深地凹陷,突出了髖骨,使臉型呈三角形倒立。嘴唇像是蒙了一層霜的草莓,紅裏發著白。尉遲俞夏靜言地與她對視了幾秒,那女人便慢慢將纖細的雙手伸進籠子,猛然狠狠地掐住了他靠近圍欄邊的雙腿,嘴裏不停地罵著“賤人、賤人!”。

尉遲俞夏拼命掙紮著,想要擺脫她的雙手,但那手越掐越緊,沒有絲毫松懈的跡象。這時關嫂從樓上匆匆跑了下來,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女人拉開,重新把她按壓到外間的床上。

“夫人,您連少爺都不認識了嗎?他是您日思夜想的人呀!您快醒過來,好好看看您最想見的兒子吧!”關嫂用力壓住那女人的身體,使她整個人跪在床上,頭伏在床板上,避免她再做什麽過激的動作。

尉遲俞夏在一旁嚇得喘著大氣,感激地看著關嫂,但他有些聽不明白關嫂的話。過了一會兒,那女人不再瘋狂地掙紮,只是安靜地坐著,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尉遲俞夏,也不知道是真在看著他還是只在發呆。關嫂見她不再狂躁,便把她重新扶下躺著,繩子重新綁好,這回關嫂把繩子又饒了幾圈,綁得更緊,避免那女人離少爺太近。

“奶奶,她是誰?”尉遲俞夏呆呆地問道。

“少爺,這......這是夫人,您的母親啊。”

“母......親?”

“是的,您試著喊她一聲媽媽,興許她還能記得呢。”

“媽媽?”

那女人仍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。

“媽媽是不是討厭我?”

“不不不!夫人身子不大好,所以不......記得少爺了。等她身子好一些,她就會和您說話了。”

“媽媽身子怎麽了?”

“不用擔心,有少爺您在陪著夫人身邊,夫人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。”

“那我以後可以一直陪著媽媽了?”

“當然可以了,夫人以後都會在這裏住下,少爺,您是不是很開心呢。”

“嗬嗬嗬嗬,開心!媽媽終於回來看我了。”



尉遲俞夏幻想過很多與母親見面的場景,每個場景都是幸福而歡快的。他想象媽媽既溫柔又美麗,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媽媽。雖然這次見面和他想象的有一點區別,但高興之心已不言而喻。雖然他看見母親的臉有些陌生,甚至那呆呆的表情有些害怕,但是她還是回來了,這就足夠了,他開心得不得了。那天晚上尉遲俞夏帶著甜蜜的期許入睡,在夢中他腦神經活躍的頻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,他太開心以至於忘了自己還需要睡眠。

第二天,他被一雙冰冷的手撫摸著,他打了個冷顫才醒過來。當他睜開眼的時候,仍舊是一對黑而深陷的眼睛在近距離打量著他,不同的是這回從那雙眸間能瞥見幾絲溫情。他急忙蹦了起來,一下子躲到墻角,低著頭用餘光偷瞄她,仍害怕她會上次那樣掐他。

“夏兒,別害怕......”

他第一次聽見這樣輕柔的聲音在呼喚他,他忍不住感悵,同時帶著激動與害怕。

“夏兒,我是媽媽......你不記得我了嗎?”

尉遲俞夏仍呆在原地不敢靠近她。

“乖,到媽媽這兒來,讓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
他的母親正在呼喚他,這是他從前不敢奢望的。他的母親看起來一點也不討厭他,不像之前惡狠狠地瞪著他,他很高興。這是他期盼了多久的事情,他不敢相信這一天真的會來臨,他激動的眼淚即將奪眶而出,但他還是忍住了。他害怕這是在做夢,身體一挪動夢境就會消失。如果這只是個夢,他希望夢境永遠都不要消失,他寧願一直呆在原地欣賞這一切美景,生怕自己破壞這栩栩如生的幸福。

“夏兒,媽媽太想你了,你能過來讓媽媽抱一抱嗎?”她隔著籠子,張開臂膀,伸出雙手,乞求他靠近。

尉遲俞夏再也抵不住這夢境的誘惑,就算夢境會消失,他也想要擁入媽媽的懷抱,那是他期盼已久的幸福啊!他緩慢地靠近圍欄,每挪動一步他都祈禱著夢境不要馬上消失。他的手終於觸碰到媽媽的手,那是冰涼而溫暖的手。他終於投入了媽媽的懷抱,那是隔著冰涼銅欄但無盡感激的懷抱。

“對不起,媽媽這麽久才回來......”她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,他的肩膀,他背後的翅膀,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。

“媽媽......”

“夏兒,你終於叫我媽媽了!乖兒子,你受苦了,媽媽對不起你!”她用顫抖的哭聲訴說著自己的愧疚,那聲音漸漸氣若游絲。她的頭靠著圍欄,用盡僅有的力氣拉著他同樣纖瘦的手,貼近自己的蒼白的臉,閉上眼睛許久許久地體味那血濃於水的熱度。



“關嫂,你給夏兒餵的是什麽藥,他又沒病!”

“夫人,這是老爺吩咐每天一定要給少爺吃的......”

“不要聽他的,夏兒的事我很清楚!我要是沒大病一場回到這裏,你還不知道要怎麽折磨死我兒子呢,這種藥是會吃死人的!”

“天哪,作死了!夫人,我不知道這藥會這麽嚴重,老爺說只是穩定病情的鎮定劑呀?”

“好了,從現在起你聽我的,這藥不準再餵少爺吃了,如果老爺問你,你不用實話告訴他,就說已經按照他的吩咐做好就行。”

“夫人,老爺他怎麽會......”

“關嫂,你在尉遲家做了多少年了?”

“是呀,不少年了......”

“在我進這個家之前,你就已經在尉遲家當了很久的女傭,對吧。”

“是的,我是從小被賣到尉遲家裏的。”

“那你應該清楚,有些事你不明白,對你來說反而是好事。”

“這個我知道的。夫人您有什麽吩咐我照做就是了,小的絕不敢多嘴。”

“我剛剛跟你交待的,你都聽明白了嗎?”

“聽明白了,我以後不會給少爺吃那些藥了,老爺問起來我就如常的回答他‘有吃’就是了。”

“很好。還有地下室太潮濕,少爺不能再呆在這裏,他要搬出去住!”

“夫人,這可萬萬不能,要是被老爺知道了,我這條老命也不保了。求求您了,夫人!”

“唉,我並不是要為難你。”她沈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:“關嫂,這麽多年,你能把少爺照顧到這麽大,我已經很感激你。您是夏兒的救命恩人,沒有您,恐怕夏兒也無法這麽健康地長大。但是這地下室的環境您也看見了,那破籠子根本容不下少爺日漸茁壯的身軀,看著他每天蜷縮著睡覺,我的心像刀割一樣絞痛。我痛恨我自己,為什麽要讓他出生在這個世上,為什麽要讓夏兒受這樣的委屈,為什麽我看著他受苦卻無能為力,到底我是無能為力,還是無動於衷?我真恨我自己!”說到這裏,她已經滿身顫抖,用銳利的手指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。

“夫人,您不要太激動,傷了身子可不好。”關嫂擔心地安慰道。

“關嫂,您肯定也會心疼夏兒,對嗎?”

“夫人,我知道您心疼少爺。我一個下人,只知道盡力地照顧好少爺,從不敢怠慢。但有些事,我著實沒辦法,您還是不要為難我吧......”

“我不怪你!老爺一直都在派人監督你,只要出半點差錯,你就要承擔責任。但我只是想讓少爺從籠子裏出來,偶爾能到後院散步,這樣也有助於我的病情好轉。後院的墻高,空間又大,只要少爺不出去,就不會給你造成麻煩,不是嗎?”

“但是地下室有攝像頭裝置,要是老爺知道了,不知會發多大的脾氣......”

“你等下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拆了去!你回去就稟告老爺,我需要靜心養病,那鬼東西我看了就頭暈,不許你再弄了。”

“是的,夫人。”

“還有,讓老爺給我換張大的床,那小床睡得我真難受!只要把我伺候好了,病情有所好轉,老爺自然不會過問太多的。”

“是的,夫人。老爺知道您的病情有好轉,一定會很高興的。”

“哼,也許吧。我累了,你去吧。”

“好的,夫人。”



尉遲俞夏因為母親的袒護,在時隔八年之後終於重見天日了。他在母親的鼓勵下,慢慢從籠子裏走了出來。沒有了空間的約束,他的翅膀不再被卡的疼痛,但隨之而來的是更難以適應的酸脹感,因為他原本縮著的整個身體正在緩慢地舒展開。他困難地站了起來,卻發現無法向前跨進一步,仿佛一挪動,膝蓋就要碎掉一般,那種酸痛直逼他全身的神經,使得他滿臉爆筋,脹得通紅。但他還是很高興,因為不用在蹲著生活了,他痛並快樂著。他調整了呼吸和節奏,繼續嘗試著走路。最後,他終於離開了地下室。

尉遲俞夏隨著母親慢慢走進後院,這裏是宅子西面一個小院子,裏頭種滿了蔬菜和花卉植物,由關嫂精心地照料著。不久前,關嫂請人將這裏常進出的小門封死,四周圍又增壘了幾米高的墻,空間變得高聳了許多。院子裏的陽光並沒有被高墻擋住,尉遲俞夏閉上雙眼重新適應著光度和溫度。他感受到風暖暖的,空氣中飄著雜糅的花香。過了許久,他才睜開眼睛,看著那高聳的圍墻笑了笑,沒想到他長高了,墻也跟著長高了。

他試著伸展仍未打開的翅膀,卻聽到骨骼酥脆扭捏的聲響,背後的酸痛使得他眉頭大皺。此時媽媽被關嫂扶著從他背後走近,用溫柔有力的雙手一點點地幫他揉捏後背,助他疏通筋絡。他背後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告訴他,自己有多幸福。他只希望這樣的幸福能夠無限延長,他膽怯又感動地回頭望,看到了媽媽滿臉迷人的微笑,那眼睛瞇成一條線,連眼角翹起的尾紋都一樣好看。他仰望著她,看到了她身後發出的麥金的光芒。

他的翅膀被長期壓迫著,並沒有辦法一下子舒展開來,但這對他已經不重要了。他每天都能和媽媽拉著手,一起高興地在幹凈的草地上玩耍,在恬靜的菜園裏戲水,在萬綠的植物之間玩鬧,向全世界炫耀他們是最幸福的母子。媽媽把大床讓給了他睡,只有足夠大的床,才容得下他的翅膀。他第一次感受到媽媽的愛,是如此溫暖。他那伸展不開的翅膀,雖然形狀已經被折彎扭曲,但隨著生活環境的改善,原本稀疏光禿的表面漸漸豐滿,長出了黃白相間呈波浪狀而硬實的羽毛,不再長滿紅斑,相反顯得精神奕奕、富有朝氣。

他的母親則是因為每日心情愉悅,身體也日漸變好,臉色也恢覆了應有的紅潤,整個人精神了許多。她不再神志不清,也不再狂躁,就如正常人一般,病情恢覆之快令人驚訝。媽媽自從病情好轉以後,便開始照顧他的起居,陪他讀書寫字,教他為人道理。從前他不愛看的書也變得愛惜,每天鬧著要媽媽讀給他聽。他從前不愛聽的道理也變得珍惜,溫順地貼在媽媽的身前附耳傾聽。他開始沒日沒夜地享受著母親溫柔的愛,幸福的心無時不在充斥著大腦。

一直默默看著他們母子的關嫂,心裏也一樣美滋滋的。她看到少爺久違地大笑,笑得那麽天真燦爛,那場景太讓她欣慰了。少爺是個苦孩子,如今夫人彌補了他過去缺失的愛,這是極其珍貴的。這對他們母子來說都特別不容易,她看在眼裏也特別感動,她特別希望他們能夠一直這麽一起生活下去。



日子就像乘著梭船,飛速地流逝。不知不覺又到了一年的初冬,這天正好是尉遲俞夏的十三歲生日,關嫂一早出門去,打算買些材料好準備一頓豐盛的生日餐。也許關嫂是高興過了頭,把每日例行向老爺匯報情況的事情給忘了,還是老爺的保鏢把她給帶過去的。她戰戰兢兢地進了大宅,害怕老爺會因為她的迷糊而大發脾氣,但幸好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。老爺還是照例問了些平常的事,並提醒她要按時給夫人和少爺吃藥。她自認為自己回答“吃了”這件事還算得體,沒有露出任何破綻。她出大門前一直留意自己的身後,看是否有人跟著她出來,她瞥見天井西面的側屋有個陌生的人影,是她從前沒見過的。她正懷疑那人是不是跟蹤她的保鏢,卻見那身影一下子消失了。她也不多想,反正回家大門一關,別人什麽都看不見,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。

那天,夫人打算給少爺一個驚喜,於是在準備好晚餐前讓他一個人先去後院玩耍。尉遲俞夏不明白為什麽媽媽和關嫂都不陪自己玩,只好無聊地在後院裏無趣地瞎逛。

此時節,後院裏盡是掃秋的景象,地面掉了許多枯葉,花花草草都顯出疲憊的模樣。他看著毫無生氣的花景,更覺得無聊了。他了無生趣地兜兜轉轉來到西南面一個牽牛花棚下,卻瞥見在靠墻的角落裏一棵紫色牽牛花葉茂盛。他興奮地跑過去,彎下腰欣賞那紫色鮮嫩的花蕊,驚訝地觀察它神奇的生命力。他發現紫色牽牛似乎只圍著一個圓圈生長,而不是往上攀爬,而且熙熙攘攘的藤枝間,似乎閃耀著淡淡的光。他試著扒開牽牛花藤,卻發現花藤下掩藏著一口由紫色玉石壘成的小井,高與直徑均不過半米。他好奇這裏為什麽會有一口發光的井,剛探出身子往裏頭張望,便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壞了。

“不要把頭伸進來!”井裏傳來一個厲聲。

“你......你是誰啊?”

“這是一口活井,底裏的深度足夠把你淹死,我可不希望自己第一天當差就出事故!”

“那你怎麽能在井裏說話?”

“我不在井裏,只是通過這口井向你傳話而已。”

“你到底是誰?”

“我是治愈靈,以後你要是受傷了召喚我就可以了。”

“但是我剛才沒召喚你呀?”

“我知道!我是來給師傅傳話的。”

“師傅?我好久沒見到他了,他去哪兒了?”

“以後你想見師傅也是來這裏,師傅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存在,也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你是魂附師。”

“我告訴媽媽也不行嗎?”

“不行!如果你不聽師傅的話,就是違背了你與他之間的約定,那麽以後你身邊的人要是發生了危險的事,他是絕對不會插手幫你的,你自己考慮清楚了。”

“我知道了,我會聽話的。”尉遲俞夏話一說完,井裏的光便隨著消失,井的那頭也瞬間變得寂靜。

十一

尉遲俞夏很快忘卻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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